倩 TUAN 希

【怀阳联文】戒断反应

独享:

于筱怀如坐针毡,倒不是因为初次体验‘戒烟互助会’这种披着济世救民外衣的摆龙门阵,而是前几位雅号讲的故事,那家伙,一个个严肃纪录片似的,苦大仇深,催人泪下,戒个烟,愣是摆出一场‘国破山河在’的恢弘,于筱怀还得装的涤荡尘劳,念念至诚的修道样儿,恻隐这风沙软蹄践踏的般般红尘,以免唐突了人家。


 


跟那些人比,于筱怀觉得自己为陶阳戒烟这事儿,就像嗓子眼里扎了根鱼刺儿,进了积水潭医院的急诊室,排队的都是断胳膊、断腿、断手指头的,谁特么都比自己急。


 


第一阶段:渴望吸烟。


 


中场休息,他扯走一张宣传单悄悄溜了,转角处看到刚才招待自己的义工姐姐坐在角落的长椅上吞云吐雾,正做缥缈仙人。


 


他嘴角噙了淡笑,仿佛看到同样落难的人,倒霉归倒霉,却也算不上形单影只,好像倒霉的人一多,瘟神也能软了心,甩几分慈悲,雨露均沾些,他在一旁坐了下来“您这...有意思啊...”


 


“是吧...”那姐姐坦然,笑起来带三分微渺的清辉“戒多久了?”


“一个星期。”


“戒了好,人还是得惜命。”


“您不惜?”


“这不吸着呢。”她晃了晃手里的烟盒,塑料膜附在尖锐的棱角上,借着夕阳熠熠生辉,仿佛某种法器,这玩意儿不就是法器吗,混时光,消永夜。


 


于筱怀被这刹那机智逗笑,他抬起头,看那青蓝缭绕仿佛化身女妖,正用烟草的焦糊味撩拨着布施,他受了蛊惑,把手揣兜里寻了寻,无奈空无一物,无烟可舍,随后叹了口气,他那点小彻小悟,怕是全全断送在了桌子外面那人手上。


 


于筱怀没跟陶阳闹上床那会儿,两人还隔着八丈远,陶阳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。


 


小师叔倒仓,开嗓便‘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’的韶华不复,以往的恃强凌弱与不肯退藏,自然让世人的眸子一点不含糊地由青转白。


 


所以,当陶阳的风流韵事传到于筱怀耳朵里,他只当师叔落了平阳,遣愁无力,只能沉溺软红浊流。但于筱怀心里还是发闷,他岁数本就不大,那时更小,横竖不知道自己究竟气什么,就是从一天的三五根烟到半盒,再到一盒...


 


想到这一折,于筱怀扫了一下眼前未燃尽的烟草,心里犯馋。


 


“你拿那宣传单上写的是戒断反应,过了五个阶段就差不多了。”那小姐姐掐了火星,也断了于筱怀的那点渴望“回吧。”


 


第二阶段:焦虑乏力。


 


于筱怀忘词了,不仅忘词,还忘词而不自知。


 


下了台,他乏力的很,没听清陶阳奚落了他些什么,只觉得陶阳的声音抑扬顿挫。


 


饶是骂人的话一出,普通人也能顷刻拥有话剧演员的台词功底,何况陶阳呢,老天爷垂怜,他这两年,劫是渡的差不多了,声音恢复的不错,虽比童音浊了,这嗓子眼儿里却又袅袅出一曲清朗的韶,好听的紧。


 


陶阳看不上于筱怀萎靡的相儿,白了他一眼,去了戏院,去支棱他的陶云圣。


 


褪了大褂,穿上行头,陶云圣是不需要于筱怀的。


 


于筱怀想到此,更加乏了,他烦躁地想念尼古丁的缱绻,想念散落的烟灰,伸手一拂便能抖落了干净。


 


“你再这半死不活的样儿,小心你师叔不要你了。”后台冒出个鬼嚎。


 


“爱特么要不要,没他我还活不了了。”声音小到只有于筱怀自己能听到,这种酸话他早就不痛不痒,陶阳就算破了嗓子,也是乌衣门第,社里那么多演员,有几个不想攀上高枝,大封箱也走走宽敞道,染指一下麟阁的台阶呢。


 


陶阳偏选了于筱怀这么个不温不火、不慎活泼的慢性儿,天资中等,更算不得‘面首’,但于筱怀知道为什么,他有一点独一,他虔诚,他对陶阳可以无休歇地,不分青红皂白地赞颂,就那么死心塌地,就那么没出息。


 


于是,当陶阳皱了眉说讨厌烟味儿,于筱怀还真就戒上了,哪怕陶阳忙到根本没留意到这件事。


 


于筱怀狠狠踹了一脚茶几,茶几上廉价的打火机飞了出去,撞上南墙,打火石滚到于筱怀脚边,又一溜烟滚进了沙发下的深谷,他突然后悔了,打火机,多么伟大的人类智慧,何苦虐待。


 


陶阳心里要是有他,抽不抽烟有什么紧要,反之,便不能有一丝一毫一末的放肆,于筱怀到底输不起。


 


陶阳的罗网在天上飘着,疏而不漏,总有零落鸟,于筱怀只是其中之一。


于筱怀的网在海里潜着,密不透风,却收不住陶阳的一滴湛蓝。


 


于筱怀头一次厌倦陶阳‘恕不奉陪’的姿态,也头一次厌倦自己‘与世无争’的粉饰。


第三阶段:浴火炽盛。


 


陶阳回了家,卧室的灯还亮着,于筱怀在等他,也是,他也没说今天不回家,那孩子势必要等的,于筱怀一向最驯良、最不碍事。


 


身上散发的麝香味让陶阳有些难以名状的义愤。


义愤,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,许是今天勾搭的人看上去老道,实则是个生瓜蛋子,不尽兴是不正义的行为,许是这样。


 


卧室的床头柜里是有一包烟的,那掌心大的物件儿蛊惑着于筱怀,他拉开抽屉,推回抽屉,反复几次,直到听到大门开合的声响,终于一个蛮力合上了无声的呼唤。


“现世报啊。”于筱怀砸进枕头里“有烟没火。”


 


于筱怀听到浴室的响动,冷哼一声,陶云圣,圣人没修到火候,天一热也跑不了一身汗味,美虽美,脏也脏。


于筱怀起身进了浴室,没到火候,就添一把火吧,他正好上火没处撒阀子。


 


于筱怀这个年纪,正是在情事上犯傻劲儿的时候,不过以往于筱怀再怎么浴火炽盛,也没像今天这么蛮横而不知节制,跟个牲口似的,撞得陶阳五内俱焚,浴室的瓷砖已被陶阳泛白的指尖摩擦热了,陶阳爱嗓子,叫…床也颇有技巧,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,竟有了嘶哑的光景,还好这浴室不接天地,不传六耳。


 


当陶阳被转过来,后背抵上了墙,他有点恼怒小时候自己说最好不超过一米七,不然不好搭戏,这身段太特么方便于筱怀了,契合度之高,仿佛骈文才有的对仗与铿锵。


 


陶阳小拳拳锤了一下于筱怀的后背,想说明儿个还有相声场,可手一松,还是搂住了于筱怀的肩膀,并狠狠咬了对方一口,而后又乖巧的亲了亲那排牙印,算了,只有累死的牛,没有梨坏的地,可惜明天上台,河漂子怕学不了了。


 


陶阳嵌进了床褥间,心满意足,他摆弄于筱怀比自己大一圈的手,不亦乐乎,他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上床,那时,他正落寞,在香案前听惯了恭维赞美,就以为天下太平,谁知他没了圣灵,只得整夜整夜听那些扼腕悲啼。


 


他累,他需要极致地疲惫,以换取极致的休息,于是他撩醒了湖底的少年,少年也如白衣送酒,一笑相逢地刚刚好。


 


于筱怀百依百顺,陶阳大发慈悲,各取所需才是最长久的安宁。


 


第四阶段:睡眠障碍。


 


陶阳睡着了,于筱怀却没有,只是有点神虚情匮,不禁感叹,好火费碳,好女费男,好角儿更特么费男。


 


于筱怀睡意全无,他失眠有几天了,好在不怎么惦记那点烟味儿,夜犹未央,他走到阳台,身子周围是古旧的黑暗,月光灿烂的很晦涩,很小心,生怕惊了那一团不愿明亮的冷浓,有点像自己。


 


陶阳水性杨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陶阳曾经跟他说过‘除非你能容忍我对别人的索求,不然别做梦我能容忍你对我的索求。’


 


于筱怀暗笑自己突然的矫情,他返回床上,陶阳无意识地缩到他怀里,腿也缠上来,于筱怀突然想,他在别人床上是不是也这样温软,别人是不是也忍着难受,让他这样安稳,这个姿势说白了一点不浪漫,更谈不上舒服,就像早安吻听着甜美,实则全是陈夜的口气,一嘴恶心的脏器味。


 


他把陶阳轻轻推开,安置在一旁,没了烟,他竟多了不少时间思想,他并不在意陶阳的风流,他心大,一向想得开,只是在一起这几年,于筱怀越来越不想被陶阳当个物件儿取乐。


 


他想要点爱情,不必那种当着神像起誓,一生只爱彼此那种,誓言太丑,满口永恒的人,最怕死,于筱怀不相信有神,倒挺相信有鬼,所以他要的不多,只一点就行,肉他不吝啬给其他男男女女,他有点汤就成。


 


但他不敢说,他怕汤都没有,只能喝西北风,陶阳可以变成陶云圣,老死不相往来,于筱怀只能是于筱怀,只有三尺高桌,卑微到尘埃里,于筱怀啐了自己一口,他终于累了,渐渐浓睡。


 


清晨,陶阳睁开眼,于筱怀侧躺着,背对自己,他有点生气,执拗地把于筱怀扒拉过来,气喘吁吁,这孩子该减肥了,真肥美,不知道孟鹤堂有没有相同的苦恼,也不知道周九良有没有相同的哈喇子,他用手指擦干净于筱怀的下巴,又揉揉昨夜的牙痕,自娱自乐。


 


独自腻味了一会儿,于筱怀依然没有起来的架势,陶阳死了心,亲了亲于筱怀肉嘟嘟的脸蛋,起身打开床头柜拿充电器,发现了戒烟的宣传单和一包未开封的烟。


 


“第三阶段性…欲及食欲旺盛...正常的戒断反应...”陶阳皱了皱眉“怪不得...”他把宣传单扔回去,迟疑一下,把那包烟拿走了。


 


第五阶段:肺部反击。


 


陶云圣有新戏上演,日夜排练,有日子没说相声了,于筱怀出差,胡乱混搭,有日子没见陶阳了,以往,陶阳不在,于筱怀在台上表演也总带上他两句,最近,只字未提。


 


陶阳看着演出视频,面无波澜,他想起有一次训斥于筱怀驼背,于筱怀挺直了背,居高临下地说‘要不是低头跟您说话,我能驼背?’


 


于筱怀最近有点慌,他开始咳痰,痰里有血丝,有黑脓,吓得他赶紧给义工姐姐发微信。


“姐啊,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。”


“弟啊,没事儿,正常,你的肺又占领高地了,正杀降呢。”


“哦...吓我一跳。”


“一起吃个饭吧,验收一下你成果。”


“得嘞,我请客。”


 


义工姐姐还在凶残抽烟,于筱怀不仅不馋了,甚至有点烦二手烟的味道,那姐姐看出了于筱怀的窘态“看来你戒烟成功了,恭喜啊。”


“谢谢姐姐,您还当义工呢?”


“是啊。”


“您这烟瘾,没什么说服力啊。”


“嗨...”那姐姐微笑,只是眼中尖风薄雪,哀倦的很“我成功过,好几年都没抽。”


“那怎么又动念了?”


“运气不好,爱一次,又爱一次,恨一次,又恨一次。”


于筱怀默哀了须臾,拿起酒杯“喝吧!”


 


总有些人,经了些不可名状的爱恨愁苦,渡了一身玲珑,让他人自愿开诚布公,于筱怀喝了不少,对着那七窍心的小姐姐,把自己对陶阳‘莫被人知了’的孤吟一一坦白了。


 


小姐姐拍了拍于筱怀的肩膀“你请我吃饭,我就不收你诊费了。”


 


于筱怀咯咯地笑,酒精刺激胃里的东西往上翻,他起身刚离了席,手机就响了起来,响的第三遍,小姐姐接了电话“你好?”


“呃,是筱怀电话吗?”


“哦是,他去洗手间了,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吧。”


“好的,谢谢。”


“不客气。”


 


“筱怀,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,我接的,你给回一个吧。”小姐姐指了指手机“那人说话声音真好听。”


于筱怀拿起手机,已接来电:陶阳。


“没事儿,不重要。”


 


凌晨三点,陶阳的手机上没有任何提示,啪一声把手机甩床头柜上“熊崽子要造反。”


 


陶阳惊异于这般酸楚,过往种种,早就将他的天真与慈悲一点点零落殆尽,他习惯了保全自己,身,已靡靡,心,悠然一境人外,都不许尘侵,他正襟危坐,慈眉善目地拒绝给予他人施舍,以为自己玩儿的明明白白的,偏有个愣小子横冲直撞竟走对了地方,逆了天、拂了人。


 


开门的声音响起,陶阳赶忙把自己裹紧被子里,于筱怀真直起腰板儿来,陶阳矮的可不只半头,他早就知道,可他怕,怕的哆嗦。


 


于筱怀一身酒气,懒得收拾,歪在沙发上就睡着了,陶阳听着,松了口气。


 


复吸


 


第二天日上三竿,于筱怀才醒,陶阳一向早起,早就走了,茶几上有杯水,于筱怀一饮而尽,甜的,有蜂蜜,他笑了笑,可以想象小师叔倒水时屈尊别扭的面容。


 


原本消失在床头柜里的那盒烟也摆在茶几上,于筱怀拿起来狠狠扔进垃圾桶“怎么着,许你不许我!有师叔不当,非当孙子!你怎么不牛逼了!你说啊!真当我傻呢!真以为我怂呢!”


 


于筱怀拿起外套摔上了门,没过几秒,他又打开了门,把烟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揣进了兜“于筱怀,你真特么怂...”


 


于筱怀宿醉头疼,在后台一语不发,陶阳上手,于筱怀躲开“叔儿,该咱们了。”


 


汾河湾,陶银环如清晓莺啼,娇俏地全身波折,于筱怀喜欢,喜欢地生气,终于借着台词第一次尽情呵斥道“我是谁?我是你爷们我是!”


 


陶阳眸子一怔,嘴角上翘地不留痕迹,一个知白,一个守黑,都活的太累,何必呢,他们俩都还小,疯就疯吧,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,陶阳脑子里的某些无边、无底渐渐不再涣散。


 


于筱怀独自去取车,他把外套里的烟拿出来,撕了塑料膜,抽出一根,想了想,又塞了回去。


“想抽就抽吧。”陶阳的声音冒出来,依旧清朗动听。


“吓我一跳,叔儿,您没去戏院。”


“累了,请一天假。”


 


“哦。”


“你抽吧,我等你会儿。”


 


“戒了。”


“怎么不是死啊,那么惜命干什么。”


 


“您不是讨厌烟味儿吗?”


“哪得看谁抽了。”


 


于筱怀哼了一声,皮笑肉不笑,看的陶阳有点恼怒“怎么着,还得我求你啊。”


“别,不敢当!”


“呦,长脾气了。”


 


于筱怀转身要走,陶阳一把抓住他,无奈悬殊,差点自己来一狗吃屎,于筱怀赶忙接住他,搂在了怀里。


“叔儿,我想...”


 


“于筱怀,我不保证我能一直说相声,我更爱唱戏,我不保证温柔体贴,我不是个娘儿们,我不保证只爱你一个,以后就不结婚不打野食了,我就这样,荒淫无耻,我不保证以后不欺负你,我...”陶阳眸酸泛红“我特么就喜欢欺负你!”


 


“我好欺负呗。”


“你最结实。”


 


“再往前一句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这话上一句。”


陶阳抿着嘴,路灯透过他的耳廓,泛出玛瑙的红光“好话不说二遍!”


 


“您这表白”于筱怀伸出大拇指“好混蛋啊。”


“成不成吧!”


 


于筱怀放开陶阳,夹起一支烟,低头凑近陶阳,陶阳微微张开嘴唇向前送,于筱怀提起一边嘴角,痞里痞气,侧过头对着陶阳的耳朵:


“陶阳,有火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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